江挽月

【云梦双杰】《少年事》

*云梦双杰
*友情向
*慎入

“夜深忽梦少年事，梦啼妆泪红阑干。”

恰是好时节，满池的莲花开得正盛，与宽大的荷叶一同亭亭宛在水中。亭台轩榭，碧叶粉荷，教人看了便心生喜爱。
江澄和魏无羡一身紫衣，立于船头。
莲花坞的日子么，熬到深更半夜，睡到日上三竿，摸鱼采莲打山鸡，爬树翻墙烤红薯，不外如是。
魏无羡眯着眼，打量周遭一转，都没有姑娘，顿时没了再站着耍帅的心思，一头仰倒在船舱里。
江澄也在船头盘腿坐下。
“哎，江澄，你说今年怎么这么热……”魏无羡说着，扯了扯领口敞风。
“鬼知道。”
魏无羡突然来了劲，凑到江澄旁边，戳戳他：“不如再采点儿莲子，抱回去让师姐给熬点粥，凉了喝，肯定特好吃！”
“吃，你就知道吃。你看看这周遭还有哪处找得到莲子，早都被你采光了！你找得到算我输。”
江澄也躺了下去，一边仰面看着天空一边说着魏无羡。
“切，你看我来找！绝对找得到！”魏无羡翻身起来，撑起船桨。
“哎，江澄……”
江澄懒得搭理他，只觉得这天蓝得过了，看起来晃眼得很，偏过头去，沉沉闭上眼。
耳边是水声悠悠，鼻尖是莲香绵长。
“江澄？”
魏无羡自己喋喋不休，说了半天发现无人应答，回头一看，江澄已经睡熟了。
魏无羡切一声，手里摇桨的动作轻了些。

等到江澄醒来，满天红霞，太阳已是在西边儿了，将落未落。江澄揉着眼睛坐起身来，好悬没一头撞上船舱。
魏无羡坐在船头，飞快地剥着莲子往嘴里塞，听到动响，他回头对着江澄傻不拉几地一笑，嘴里吃着莲子含混不清地道：“哟，晚吟醒啦～”
“收起你那副德行，恶心我一身鸡皮疙瘩。”江澄抖了抖，这才发现魏无羡在吃莲子，“喂！你吃完了还熬什么粥！”
魏无羡心满意足：“再采呗。”一边手下不停地塞。
江澄不轻不重地踹他一脚：“别吃了！给我留点！”
“想得美。”
“……”

魏无羡放下了莲子，站起身划桨，是莲花坞的方向。
是家的方向。
他转过头望着江澄。他的唇角是扬起的。
可是他眼圈却红了，声音也哽咽。
他说：“江澄，我再也没办法吃到莲花坞的莲子了。”
江澄一怔：“你……什么意思？”
江澄一低头，看见水面晃动的影子。是他自己，没错。
他愣愣地抬头，这才发觉魏无羡的脸庞，年轻得过分。
魏无羡不答，只是摇摇头。突然，一旁有只蛙跳入水中，声响在安静的湖中显得分外清晰。

江澄猛地睁开眼。有一只蛙跳进了湖里。
再一看纱帐外，依然是一片漆黑，哪里有烈日，哪里有莲子呢。
更没有船头嬉笑打闹的那个人。
江澄皱紧了眉，复又闭上眼，无意摩挲过指上的紫电。
自年少失去双亲挚友叛离后，江澄的疑心，或者说警惕，突然多了许多，生怕身边亲信哪天就翻脸。他逐渐有了个习惯，三毒放在枕边紫电绝不离身，以防不测。在刚勉强撑起残破不堪的云梦江氏的那段时间里，江澄几乎整夜整夜睡不着，一闭眼就是鬼影憧憧，一入梦就是哭声戚戚。
白日里浑身浴血，深夜亦是要抱剑入眠。偶尔噩梦惊醒时，江澄醒来，身旁空空，没有人抢他被子，也没有人把他踹下床去。窗外明月一弯，案上孤灯一盏。
江澄总是想起多少年前的夜里，他不让魏无羡进屋，还恐吓他要放狗咬他。魏无羡真的就信了，被吓得爬树上去又跌下来，江澄也为了找他，摔进坑里一身尘土，狼狈又滑稽。
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，一句对不起就能再破涕为笑。现在呢？
亲口说的诺言，随随便便就可以忘掉吗？
江澄想要个回答。而魏无羡也确实给了他回答，他说，对不起，他食言了。
又是对不起。
多简单轻巧的一句话，轻松地打碎了江澄十三年来的那一点破镜可重圆的心念。

江澄坐在莲池旁，一坛又一坛的喝，却怎么也醉不了。
一身紫衣在月光下显得清冷又落拓，他扬起手里的信纸对着月光，想要看透什么，又看不透什么。
莲花开了满池，清香缭绕，美得令人惊喜，又美得令人心碎。
莲花好歹也有并蒂。人呢？就算是有双生，怕最后还是会分离的罢。
信纸上密密麻麻，字迹难得的工整。先是嘘寒问暖，讲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，最后一句才讲到重点。
魏无羡说，祭日要到了，他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回来看一眼。
江澄回绝了，干脆又利落。像他当年闭着眼对魏无羡刺的那一剑，或许那一战之后他们已经真正的决裂了，不过都是在为自己找个借口，找个还能像以前那样的借口。
而另一张信纸则截然相反，只有一句话，是魏无羡在收到江澄回信之后又寄来的。
那张纸被月光照的通透，岁月的窗纸却隔在了两人中间，明明只差一线，可谁也不能捅破。
纸上面写着四个字。
何必如此。

江澄一边盯着那四个字，一边寻思着自己到底醉没醉。相比刚收到信时的愤怒和悲哀，他现在要冷静得多。
即使魏无羡有勇气来面对他，他也没有办法面对魏无羡，面对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人。
魏无羡于他，是一个心结，无法解开的心结。
他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信纸，不消片刻折成了一只纸船。他轻轻把纸船放进水里，荡开了一圈涟漪，放任它漂走。
小时他们就爱拿练了字后废掉的纸折成船放出去，比谁的船漂的更远，谁的船没有先沉。就像他们放纸鸢一样，江澄什么都喜欢争，什么都喜欢比，可他从来没有在内心把魏无羡当做真正敌对的人。在莲花坞一同泛舟时，他也曾错觉这个人就是他一辈子的朋友，兄弟，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。
江澄又喝完了一坛酒。
有风吹过来，荷叶翻动，江澄再拍开了封泥，浓烈的酒香与莲香交织在风里。
他拿过一旁一直未用的酒杯，斟满了，向遥遥明月一敬。
这杯敬你伴我出生入死，敬你陪我颠沛流离，敬你同我再不相见，敬你与我恩断义绝。
江澄仰脸灌了一口酒，辛辣苦涩，像眼中刺痛。
放眼一望，接天莲叶。
天地之大，竟无人可依，无处可靠，无情可寄，无心可安。